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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心似明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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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心似明鏡

青石板磚幽涼,鋪陳在內廷游廊上,四周水榭香樓,掛著純銀風鈴,夏日裏暖風一來,風鈴搖晃,清脆如女子嬌笑。盛夏裏最是悶熱,日日大晴倒好,若哪日密密麻麻的全是雲層罩著,頭一晚上的雨水沒能散出去,氤氳在天地間,就這份憋悶,扇子扇不開,能把人蒸熟。

太監總管王福勾著腰在前頭領路,一面走一面回頭諂笑著呵腰,“您小心著點兒,這九曲回廊就是臺階兒多,青石板磚涼倒是涼快,就是稍稍滑了些!您可別被那些叮當亂響的風鈴擾了心,分點神兒給這臺階最好!”

女子泰然自若的走著,對回頭的太監笑道,“不礙事,您接著帶路就行。”

王福嗳了一聲,繼續勾著腰帶路。好歹風吹著,沒把腦門上的汗擠出來。不一會兒就到了一處華美異常的內宮,走過一處落滿藤條的廊下,王福把宮門外對他請安的人揮了出去,這才回頭諂笑道,“姑娘打簾兒進去吧,主子在裏頭候著呢!”

女子嗯了一聲,擡頭看著宮門前高高的匾額——燕月宮。

這裏是月華宮舊址,燕王上臺第一件事便是大肆修繕一座廢宮,還換了匾額。最珍愛的女子都刻在上面,也都刻在了心裏。

重重的掐絲布幔撩開,寬敞的殿內一片明亮,風起,帶起一陣幽香,還是那樣熟悉的味道。

“殿下。”女子對屏風後走出來的人行禮。

段麒麟今日著一身輕便涼快的淡紫軟袍,袖邊隱現掐金絲龍紋。他手裏拿著一支折扇走上來,坐在主位,對她點頭,“辛苦你了,坐。”

女子應聲,身後宮娥上前為她寬下披風,身上總算感覺涼快了一些。她坐到一旁的軟椅上,宮娥遞上青瓷茶杯。

“殿下如今的生活,過得是越來越精致了。”女子接過茶,笑著打趣道。

還稱他為殿下,是因為段麒麟雖已入主皇城,可兩月過去,一直沒有正式稱帝。好歹大燕之主這個名號兒是甩不脫的,現在皇城裏,人人稱他一聲王,或殿下,他都應允。

他淡淡笑了下,拿起茶碗,揭開杯蓋刨去茶葉末兒,“倒不是精致,只是雖已七月底,卻老覺得身上寒涼,喜歡喝熱茶。不過你那碗是酸梅湯,冰鎮過的,知曉你自小怕熱,本王可不敢在這流火天給你上熱茶。”

女子淺淺一笑,嘬了口酸梅湯,滋味酸甜,把燥熱的心沁了沁,舒爽不少。

段麒麟把茶碗一擱,說道,“玉屏山莊經你善後,倒也一片新綠。讓你屈身多年,本王實在過意不去。”

女子眉梢一挑,幽幽的瞟著他,“不用過意不去,你說過,娶我的。”

段麒麟擡眼瞥瞥她,“我那是說真的麽?當年被你一把劍擱在脖子上,自然保命要緊。”

“那就是說,”女子把腿一翹,杵著腮問,“你反悔,不要我了?”

段麒麟往後一倚,瞇了瞇眼,“阿翹,你耍賴耍了十幾年都沒用,還要問麽?”

玉翹靜靜的瞟著他,手指一下下敲在如玉般白嫩的臉頰上,聲音慵懶,“是因為燕長寧麽?”段麒麟眼神一頓,聽她繼續說道,“她消失兩個月,你根本不派人去找,我以為你死心了我才問的。”

段麒麟短促一笑,雍容的靠在榻上,眉眼迷蒙,“不去找,是因為我知道她在哪兒。”她無論在哪兒,我都能找到。這天下都是我的,她自然也逃不掉。

“所以你在等她自己回來?”

段麒麟嘴邊笑意漸漸淡去,徒留下一絲微苦。她不回來,難不成還一直待在海疆麽?縱然掛著靈福郡主的名號,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人?越崢認她為義妹,想必已經死了心,這世上她只能嫁給她。

玉翹杵著腮,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扒著茶碗,“我去過海疆了,你的那位心肝兒,好像被人下過藥。”

她語氣漫不經心,段麒麟卻猛地坐直身子,盯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。下藥?越崢的信件中怎麽從未曾提過此事?玉翹看他的樣子,就知道他沒有派眼線盯著海疆皇宮,心不由得沈了沈。段麒麟為了燕長寧,簡直改變太多了……

他在這邊細細想著,很快就有了頭緒。他靠回軟椅,手指敲著扶手,眼睛慵懶的瞇著,裏頭泛著些精光。玉翹靜靜看著,每次他要殺人之前都是這副樣子,不過今時不同往日,大燕政權剛穩,為了一個女人與海疆皇後起幹戈不太明智。她清了清嗓子,說道,“不過也許傳聞有假,說不定是為了避世編出來的。她那麽心靈福至的人,哪能那麽輕易著了別人的道?”

段麒麟挑眉看著她,知道此話醉翁之意不在酒,他懶懶說道,“安心。我不會魯莽到如此地步,來日方長。”

玉翹為那位海疆皇後打了個寒顫。來日方長,真夠瘆人的。

“殿下。”門下突然傳來玉無塵的聲音,厚重的布幔被人撩開。玉翹起身打招呼,“玉無塵!”

“玉翹?”玉無塵看見她,眉間憂愁一散,笑著迎上去,“總算回來了。山主可好?”

玉翹嗯了一聲,“爹爹一直都那樣,不好不壞。”

玉無塵拍拍她的臉,“既然回來了,就好生待著吧。若你想回千鳥山叫人知會我一聲,立馬派人送你回去。”

玉翹皺皺鼻子,“我才不待在這金絲籠裏呢!還是外面好玩。”

“依你依你。”玉無塵笑得毫無脾氣。

“出什麽事了麽?”段麒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,起身走過來。

“哦,”玉無塵微微蹙了眉,“寧川已經陷落,玉無痕稱寧川王,恐怕要與天順分庭抗禮了。”

段麒麟久久不言。此次周家攻陷寧川他也沒有多加阻攔,寧川兵力本就不勝從前,加上他不派兵支援,自然將寧川這塊地方送到了玉無痕的口袋中。

玉翹抱起手搖頭輕嘆,“也苦了玉無痕。這麽十幾年,受成魔之苦,如今總算到頭了。”

“縱是如此,也不能放低警惕。”段麒麟道,“他在寧川規規矩矩的,我就分毫不動。他若向前一步,我必百萬雄獅傾覆他於一朝之間。”

玉無塵點頭,“自然。”

湛藍的天浮著絲絲悠雲,殿內天窗滲進點點暖風,日頭漸落,鳴蟬不停。

他望著那片天,眼裏迷離柔軟,“傳令給月城,五日後,點派十萬軍馬,隨我北上。”

北上?去哪兒?玉無塵和玉翹對望一眼,挑眉了然。

去做什麽?自然是去搶媳婦兒。

陸月城曾經問他為何至今還不稱帝,他淡淡一句“後未得,何來帝?”硬生生將他們的話堵了回去。

此時的海疆依舊一片安寧,夏日花香紛亂,和煦的海風陣陣拂進川泠皇宮,瀾江蒼茫一片,波光粼粼,如蓋著一匹金絲綢緞,明晃晃的,旖旎蕩漾。

江邊蔥郁的香樟下,越崢一身墨藍色便袍站得筆直,伸著手對樹上耍賴的女子道,“放心的跳,我接著你!”

燕長寧一身輕紗軟袍扶在樹上,咬著唇不敢縱身。都怪翠娥,放風箏時線纏到了樹上,她又耐不住,哧溜上樹把線解開了來,結果,上山容易下山難,她就這麽被困在樹上,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翠娥也是急壞了,四周找不到侍衛,偏偏越崢經過,就被她請了來。

燕長寧簡直哭笑不得,她上個樹都要驚動皇帝,這面子可大了。

“你……你再過來點,對對,左邊……”她坐在樹上開始指揮起越崢來。越崢怕她摔著,腳隨著她的口令挪動步子,一點平日裏的皇家威嚴都沒了。侯棲花在遠處的亭子裏瞧著,不住的嘆氣。

原想著封了靈福郡主,認了義妹義女,昭告了天下,兩人好歹都會收斂點。誰知道還為他們行便宜了!用兄妹做幌子,平日裏的接觸倒越發多了起來,摟摟抱抱更是家常便飯。

可抱怨中,又有了一點寬慰。越崢有求之不得的人,能留在身邊多一日,攢些溫存,對他也是個安慰。只希望這安慰點到即止,千萬別成了讓人淪陷的罌粟。

“好了,你接好了,我要跳了!”燕長寧一個狠心,咬牙縱身一跳。越崢上前一接,軟玉溫香接了個滿懷。

放她一下地,她便軟軟倒在一邊的躺椅上,撫著胸口喘息。

越崢暗暗搖頭。燕長寧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,身體一直不濟,小打小鬧也微微喘,一身功夫在那餘毒的折磨下耗完了。

不怪誰。她以往中過五石散,甚至鎮羅花的毒,平日裏有點不舒服熬熬也就過了,偏偏心口中過一刀,還差點感染致死。現如今後腦勺被撞,又險些被人藥過去,一副女兒家的身子骨又經得起幾次折騰呢?歐陽夏給她運功驅毒多次,耗完了她最後一點內力,好歹把命保住了,也就不求什麽多餘的。一個女子整天打打殺殺也不好,他反而更喜歡她如今有些柔弱的樣子。

就像被他包在掌心的蝴蝶,一舉一動如同撲扇翅膀,撩得他心尖微癢。

一如此刻,她懶懶倚在軟椅上,美人捧心,好像更顯傾城了。

越崢在她對面坐下來,遞過手帕給她拭汗,冷不丁的開口,“於遠之前不久上了絞刑臺,我一直沒跟你說。”

燕長寧睜開眼睛,眼神空洞洞的,盈滿溫溫夏光。

“於遠之……”她低低囈語,隨後嗯了一聲,道,“我認識他。”

“是的。”越崢接話,“你們曾經是同門。他想殺你,結果你抓住了他,卻沒有殺他。”

“你這麽一說,好像都清晰了。”燕長寧淡淡的笑。

越崢靜靜的笑。

身後上來一奴仆,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,他面色凝重起來,轉頭對她說,“於琴之昏倒在庵堂裏,已經被送回寢宮了,我等一下可能要過去看看。”

燕長寧一下坐起身,“要緊麽?怎麽會昏倒?”

越崢苦笑搖頭,“她父兄死了,這幾日她這麽折騰自己,不昏倒就怪了。”

燕長寧這才反應過來。她輕輕哦了一聲,靠回榻上,眼睛遠遠的瞧著瀾江江面,有些落寞。

越崢瞧她這樣子,也沒有起身的意思。

“越崢……”她低低的喚,越崢應了一聲,只見她悵惘的笑了笑,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說,“我好像變笨了。”

她的笑浮在白茫茫的日光中,迷蒙得讓他心頭發堵。

“我抱你進去休息。”他說著,向她傾身過去。她乖巧的攬住他的脖子,應承道,“也好,午後了,乏了。”

空氣中飄著淡淡紫茉莉香,他抱著她進殿,身後一眾宮娥侍從看著,竊竊私語。

越崢和於琴之哪裏有點一帝一後的樣子,分明這兩人,對外稱兄妹,實際才最暧昧呢!

須臾,越崢出了殿門,帶著隨從向諦冉宮去了。

他去得晚了些,到的時候於琴之已經醒了,見他進來就要下榻行禮,卻被越崢一把撈回床上,嘆道,“折磨什麽都別折磨自己的身體。你沒了父兄,至少還有我。”

於琴之一聽這話,眼眶裏就紅了。越崢見狀,揮揮手,殿內侍從恭恭敬敬退下,只剩他二人。

他把於琴之摟在懷裏,任由她流著淚打濕他的衣襟。於琴之帶著鼻音悶悶的道,“皇上還可憐惜臣妾,也算寬慰了這副殘破之身了。”

“什麽話……”越崢摸摸她的頭,語氣低柔,“你嫁給我越崢,談何殘破之身?”

於琴之語調古怪,“臣妾在皇上心裏,興許還比不過燕姑娘一根頭發絲兒。”

越崢眉頭一皺,把她扶起來,望著她道,“你折磨自己,是在跟我賭氣?”

於琴之垂眸不語,長睫打在眼下,越發顯得楚楚可憐。

越崢拍拍她的臉,落寞的說,“你我都是有苦衷的人,既然走到一起,就彼此互敬互愛,不要生出嫌隙。”言畢,他輕輕抱住她,“我知你向著我。你不在我出兵天順時動手腳,也從不利用我的惻隱之心達成什麽目的。或許你以前是家裏的傀儡,可現在不是了。有我在,你什麽都不用怕。”

肩頭微暖,衣料單薄,他能感覺到她熱燙的淚一顆顆滴落。這番話,任哪個女子聽了去,都不會不感動。其實他都知道,自己的母後再厲害,又哪能那麽輕易的抓出毒湯藥的苗子?闔宮上下,有下毒的理由的,只有自己的皇後了。

一開始,他也恨,也氣。氣的不止於琴之和太後,也氣自己。宮裏邊那木椅的扶手都叫他摳爛了。可經過這麽多天,他也想明白了。太後用幾個下人的命換回海疆太平,這是最好的結果。他不能為長寧出氣,只有許她一個勢力雄厚的娘家,認她作義妹,封她郡主,甚至賜了塊地。做不了她的良人,就做她的後盾,好歹這輩子也是和她有掙不開的牽扯的。

至於他和於琴之……上天的意思,終是抗拒不得。人有幾個不歸順命運的?既然不能有最初的心動,至少能有歲月相依的夫妻之情,只要身邊的人一切安好,牽掛的人一生幸福,也就夠了。

兩人相擁,默默溫存半晌,倏然聽得越崢低低問了句,“請太醫看了麽?什麽毛病?”

於琴之在他肩頭蹭了蹭,懶懶的答,“沒有。都以為是中暑,我也沒讓麻煩。”

越崢對著殿外喊道,“來人,請太醫。”

太醫跪著把脈,表情時陰時晴,看得越崢頗為不爽,低沈一聲,“有什麽毛病就說,別給朕打臉盤官司。”

太醫眉毛突然雙雙挑起,一個轉身對越崢磕頭道喜,“回皇上,是喜脈!娘娘已有近三月的身孕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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